选择。
苏武虽然不敢苟同，但出于对曾经的朋友的尊重，他不愿做那种纯粹只是逞
舌之快的傻事。
但，李陵却是看着苏武，特别是苏武手中，那根连牦牛毛都已经掉的
光，甚至连节旄的竹竿都已经光滑的如同玉石一般的竹节，内心涌起了无限愧疚。
耻、辱、自责，种种
绪在他内心纠结，翻涌成海。
毕竟，他是接受了纯正的汉家教育长大的贵族。
他的父亲、祖父和曾祖，都曾在对匈
的战场上，挥洒汗水与青春。
而他今天，却委身匈，甚至成为了匈帝国的高层，单于的左膀右臂。
曾经，他还可以用伍子胥来安慰自己。
用自己一直在匈推动汉化，传播汉家诗书来麻醉自己。
但现在，当他看到了老友苏武，看到这位被匈
折磨、羞辱、威
利诱，流放北海，却依然坚持自我，忠贞不屈的老朋友和他手中的节旄。
李陵内心之中最柔软，同时也是他最大的恐怖，终于
碎了封印，从思维底层钻出来。
于是，他想起了那一年的那个夜晚。
浚稽山下的风，吹在山岗上。
他的军队，弹尽粮绝，只剩下了数百。
“突围若是失败，我必不苟活！”他，拿着一柄染血的长刀，告诉副将韩延年。
后者，却只是笑了一声，什么话都没有说。
第二天，突围失败。
他在匈骑兵面前，放下了武器。
而那个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着苦笑的副将，却带着一百多名同袍手足，战死在了通向受降城方向的峡谷中。
李陵去那个战场看过。
韩延年的尸体，倒在了一片山坡下的碎石中。
他背上
满了箭矢，胸被匈的青铜铤砸出了一个巨大的豁。但他的手里，依然握着他的武器——一把从武刚车上拆卸下来的青铜辐条。
而他，作为一军将主，作为带着五千锐，走
那死地，走不归路的将军，却在匈，在敌面前屈膝投降。
投降，不算什么。
他的祖父，曾多次被匈俘虏、诈降，但最后都通过自己的努力，逃回汉室，然后继续领兵作战。
匈河将军赵父子，也曾为匈所俘，被囚禁了长达了两年，最终逃回长安，天子也未责罚后者。
但……
李陵是主动投降。
而且，他的投降，害死了无数！
不止是他的家，还有他的很多朋友！
譬如……他的亲兵，陈步乐……
还有，那些被他派回去报告好消息的部将……以及……他的忘年
，那位钦佩非常的太史令司马迁！
更有着他的母亲、妻子、孩子、家臣……
想着这些，李陵就感觉心如刀割，忍不住咬紧了嘴唇，握紧了拳
。
他恨！
恨自己，为何当初不自杀！
若是兵败之时，自杀，或者奋勇向死，那么，他的家、朋友、部将和家臣或许就不用死了。
他更恨自己当初的自傲与骄纵！
因为……
在一开始，天子并未要求他单独领兵。
只是让他承担起为李广利保护粮道以及后勤辎重的任务。
但，是他自己不甘心当配角，是他自己极力要求和主动申请，请求单独一路出击的。
所选的道路，也是他自己选择的。
遭遇匈主力后，选择向受降城方向撤退，而不是来时的道路，也是他做出的判断。
或许他的选择没有错，或许他的抉择是正确的。
但……
这些年来，无数个
夜夜，他都会在床榻上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总是会想起这些事，总是会记起那些与物。
一旁的卫律，看到李陵的色，就知道，李陵又开始纠结了，连忙出来活跃气氛，对苏武拱手道：“子卿兄如今将要归国，吾与少卿，皆为兄长欢喜，今特备薄酒，为兄长践行，还望兄长赏脸……”
李陵也反应过来，尬笑了一声，道：“正是如此……”
但内心，却依然沉浸在方才的绪里，没有走出来。
苏武看着，点点，道：“二位贤弟有心了……”
于是便在两邀请下，坐到了席间。
很快，就有着隶，端来了各色匈美食。
主要都是烧烤的
类和
制品、酒类。
三一边吃，一边聊着过去的事，只是气氛却很微妙。
卫律努力的想要活跃气氛，但却收效甚微。
而李陵自始至终都是低着，默默喝酒，偶尔说上几句话。
苏武则观察着，含笑不语，应付着卫律的种种试探。
这一顿饭，一吃就是一个多时辰。
三喝了足足四五斤的马酒，都有些醉醺醺。
李陵更是步履姗姗，酒后的绪有些失控。
他摇摇晃晃的端着酒樽，走到苏武面前，道：“吾羡慕兄长啊……羡慕您……”
“兄长此去归国，父母妻儿，想必都将在家门等候、迎接……”
“天子与朝臣、亲友，也会为兄长设宴备酒，天下士亦将敬仰兄长的风骨与节
！”
“而我李少卿……”
他哈哈笑着，眼睛发红：“生为别世之……死为异域之鬼……被发胡服，左衽
节，祖宗蒙羞，天下唾弃……陇西李氏，因我而为天下之笑柄！”
“吾祖吾父，九泉之下，恐已血泪如斑！”
“此皆，吾自作自受！”他捂着，蹲下身子，抽泣了起来。
此生漫漫数十载，他却近乎一事无成，尽为羞！
为汉臣，不能上忠君父，下孝父母，中安同袍。
反而，丧师辱国，屈节投敌。
为单于臣，不能辅佐单于，励图治，重整国威。
反而，令匈节节败退，如今更陷分裂的前奏！
他不知道，自己存在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价值？
他还能做什么事，可以让自己活得更加有意思？
在其身旁，卫律和苏武，都看着他。
但两的想法却截然不同。
卫律想的是，如何安慰、拉拢李陵。
而苏武看的却是，一个或许可以劝回的李陵。
当然，现在还是不行。
但将来呢？
当初，卢绾、韩王信，都曾投降匈，而且他们做过比李陵更可怕的事——为匈做带路党，提供报，甚至与匈骑兵一起进攻汉塞。
但……
数十年后，卢绾、韩王信的子孙，都率部归义。
其中，韩王信的后里，出现了弓高候韩颓当这样的汉家骑兵奠基，更有着韩嫣这样的为天子谋划对匈战略的智囊！
哪怕是现在，韩嫣之弟韩说也依旧活跃在政坛上。
而卢绾后也在先帝时，率部归汉，封为亚谷候。
所以，对汉室而言，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