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镜殿。
红烛火光黯淡，短刃银剪，雕花繁复，铰下一截炭黑棉芯。
门扇吱呀一声开了，陆婕妤未戴雪帽，只披了一领大红斗篷，瞧见熏笼上剪灯花的
，疑道：“圆圆，你怎的起了？”
秦采
，闺名秦苏圆。
“陆姐姐，”秦采放下剪子，“方才复儿闹得厉害，我哄他你是浣
发去，好歹睡了。后起夜恐又闹将起来，左右放不下心，便接着白
里的活儿拣佛豆。”说话间放下小竹篓，斟了一盏热茶：“雪帽如何不进门就脱了？”
宫解开斗篷，陆婕妤搓了搓手，接过茶水：“雪停了，倒不必那劳什子。”熏笼旁两筐豆子，一支烧了大半的蜡烛，昏黄幽昧，孰多孰寡不甚分明。
“怪暗的，合该多点几盏灯。”陆婕妤道。
秦采大病初愈，捡回一条命，多受陆婕妤照拂。二秉
相合，言语投机，陆婕妤不忍她幽居僻远之处，无依无靠，向皇后请了旨，迁来珠镜殿。
秦采道：“若是灯火通明，只怕复儿睡不踏实。”
陆婕妤念着“你实在多心”，接了侍捧来盥洗的热毛巾。
“含象殿生了什么事端？”冒犯夜禁，惊动六宫，想必是十分要紧的大事，秦采品阶低，只得在寝殿等消息。
棉布掩面，热气腾腾，陆婕妤手上一顿：“许才的孩子没了。”
仿佛当一
，秦采良久缓不过，问得磕磕
：“她、她……前几有说有笑，我，这……”
含象殿与珠镜殿比邻，前些子冬至，含象殿主位德妃娘娘心血来
，包了好几屉饺子，下帖请了珠镜殿，陆婕妤携秦采赴约，叁五嫔妃同聚，算是一个小宴。
陆婕妤摇摇：“何太医未下断言，只说孩子必定是保不住了。”
秦采心
发闷，一块大石堵着，不上不下。
前随陆婕妤赴宴，她本不愿去，中秋宴一场闹剧，丢现眼，何必上赶着惹耻笑。陆婕妤强拉她去了，众位姐妹好言好语，客客气气，无提及旧事，许才留心她挡风的褂子不合身，宴散之后，悄悄命送来一件厚毛披风。
“六个月，成型的男胎。”陆婕妤叹一气，“我回宫时她还昏睡着，醒来不知哭成什么样儿，小产本就伤身，何况如此大的月份。”
“究竟是天意还是……”
秦采一语未毕，陆婕妤赶忙捂住嘴：“这些话休要再提，烂进肚子里。”
秦采唬了一跳，愣愣点。
陆婕妤道：“是非曲直自有皇后娘娘决断，你当心祸从出。”
“我……”秦采低了，“多谢姐姐教诲，是我管不住嘴。”
“近来兴兴要做小袜子小肚兜，挑花了眼配什么色的丝线，我知晓你记着冬衣的恩
，只是兹事体大，不容你我置喙。”双手
迭膝前，陆婕妤轻轻握起，秦采病了长久一段时，清瘦细弱，“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漏夜前来，十足的放在心上，饮食起居，定会一件一件细细查过。”
提及太后，秦采眼眸闪动：“我、我替许姐姐抄一抄经文罢。”
陆婕妤道：“这般也好。”
二闲话少顷，起身梳洗，秦采忽道：“姐姐可见到陛下了？”
“陛下……”
陆婕妤沉吟些时：“陛下在昭阳殿。”
昭阳殿，宸妃娘娘，南婉青。
“皇后娘娘请了一回，太后娘娘又请一回，还是……”陆婕妤话音未落，内室吵吵嚷嚷，半梦半醒的小娃娃哭着唤母妃。
二匆匆赶去，宇文复见了母亲，小手揪紧衣袂不放。陆婕妤轻声慢语抱了好一会儿，宇文复安稳
睡，这才松了手。
无风无雪，冬夜安宁。
宫散下锦帐，早已告退，秦采悄声道：“陆姐姐，陛下竟这般喜欢她？”
虽说外断了雪珠儿，化雪更是冰寒刺骨，二寝殿隔着几转回廊，一来一回极易受风，陆婕妤便留歇在一处。
“很喜欢。”
秦采又问：“真心喜欢？”
“真心喜欢。”
陆婕妤答得利落，秦采凑近身子：“她是什么样的？”
从前里里外外俱是成太后手下，翻来覆去说着宸妃举止如何骄纵，言语如何无礼，命她务必记牢，有样学样。秦采彼时已然心存疑虑，一无是处，为何独得君上青眼，荣宠不衰。
陆婕妤道：“我与她远远瞧过几眼，平亦无往来，何处得知？”
“当初你冒死替她分辨，我还道……”中秋宴乃是受指使，秦采和盘托出，陆婕妤一番思量，此事牵连甚广，而后陛下金决断，难以转圜，只让她守如瓶，切莫声张。
“那是实话。”窸窸窣窣，陆婕妤翻了个身，“我看到便说了，并非有意害你。”
秦采慌了手脚：“姐姐，我——”
“我明白，你岂是争宠的子，身不由己罢了。”陆婕妤道，“她是什么样的，什么样的……”反复念了几回，只道：“实在难说。”
“偌大一个珠镜殿，你可知为何只有我一？”陆婕妤猛然一句，前言不搭后语。
“为何？”
陆婕妤道：“此前珠镜殿主位是王美，我初宫时封位采，低她许多，住处便是你如今落脚的偏殿。那年秀，淑妃娘娘艳冠群芳，王美清逸出尘，二者皆是出挑的美，难分高下。王美温婉和顺，很得太后娘娘喜欢。”
秦采不解：“既是如此，怎生迁出珠镜殿？难不成惹怒了太后？”
“她疯了，跌进太
池，回天乏术。”
“宫第一年元宵夜宴，众位嫔妃不曾面见天颜，卯足了劲儿争斗艳。我位分低，桌案靠里靠后，也没几样拿得出手的钗环首饰，抹抹几下脸出了门。”
“主位仪驾未起，我照例请安辞行。她才描了眉，已是楚楚动，眼见我衣饰寒酸，并未奚落取笑，打开妆奁，赏赐金钗玉环，花钿脂
，让我回去好生梳洗打扮。”
陆婕妤言至于此，似有哽咽。
“陆姐姐……”秦采低低唤一句，起身翻找巾帕。
“不妨事。”陆婕妤扬手拦下，“不妨事，你听我说着。”
秦采急忙应声：“我听着。”
“她梳了与她同样的发髻，被按着将发铰了。”
言尽，言未尽。
寥寥一句二十余字，
炼切近，仿若当年割断子长发的银剪，纤薄的刃，泛着森森冷光。
“她哭了好几，我听着难过，却无能为力。正好蕙兰开了第一枝，差送去讨她欢心，丫说她很喜欢，止了哭，唤搬来许多花儿，穿成花环捂上，笑吟吟的，死活不肯摘。”
“王美疯了。”
“那年夏，宫一不留没看住，找了好几，是埋藕种荷花的太监寻到的，不成样了，怀里揣着一把水
。”
秦采张了张，复又合上，无话可说。
“往后一段年月，我约莫是恨她的。说来只怕你不信，我不曾恨过，也不知那是不是恨。但我心里明白，我怕极了她，怕她一句话也了结我的命。怀复儿那年我时常梦魇，梦见她拽着发，将我按进太池。”
“乾元
